反咬一口
边赢的父亲续弦了,后妈带来一个生父不明的女儿,跟着母姓叫云边,边家的边。边父待其关怀备至,满城风雨盛传云边是边父的私生女。
边父让边赢多多照顾云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边赢看向云边,面上闪过一抹古怪的讥笑:“小Zá种。”
DNA报告显示,云边与边父没有亲子关系。
可边赢也没有。
天下着倾盆大雨,边赢被拦在边家大门外,边父不愿再见他。
正僵持着,有加长版劳斯莱斯缓缓在他身边停下,摇下的车窗露出云边的脸,那双目若秋水的瞳子里染上一点似是而非的怜悯。
门卫皆以为她是想安慰边赢。
只有边赢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碍于旁人在场,为维持纯良无害的人设,这只满口獠牙的小白兔是通过比口型的方式将昔日称呼原封不动奉还于他的:“小、杂、种。”
*是亲鹅子
*男女主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精彩选段:
临城。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成团的乌云笼罩苍穹,电闪雷鸣伴随着骤雨滂沱,奏响盛夏的篇章。
行人四下逃散,车辆视线受到干扰放缓了速度,小心翼翼淌过路面积水,整座城市几乎被淹没在暴雨声中。触目所及,一片朦胧。
嘉林公馆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巨大的落地窗外雨雾氤氲,室内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十几盏水晶吊灯熠熠生辉,给香槟塔镀了层温润的光泽,钢琴和大提琴悠扬婉转的二重奏伴着衣香鬓影,暴雨败坏不了兴致,宾客往来间,依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宣誓仪式开始,场内的灯在同一时间几乎全灭了,只剩沿路的幽幽地灯和集中在新人身上的聚光灯。
“下面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妇,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随着司仪话落,台下响起掌声和欢呼。
云边送完戒指便入座了主桌席,座位距离舞台很近,但她的眼神莫名有些悠远,像是穿过了一对新人,落进舞台聚光灯之外的暗处,无迹可寻。
台上的新娘是云边的母亲云笑白。
新郎是云笑白的初恋情人边闻,临城的首富次子,多年前,俩人的相恋遭到家庭反对。
云笑白与边闻分手后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失败婚姻,多年来一直独自抚养女儿。
而边闻则娶了家中安排的联姻对象,婚后夫妻俩育有一子。
半年前,他的妻子因病过世。
一次出差,边闻与云笑白重逢,二人旧情复燃。如今的边闻不必事事受限于父母,有了自主择偶的自由和底气,终于了却心中的遗憾,娶到了最想娶的女人。
当然,这样的感情必然要饱受一番非议。
云边身为云笑白的女儿,自然也难逃他人的口舌,今日自她现身起,旁人打量的眼神就不曾停歇。
或暗戳戳,或明晃晃。
“四十岁的两个人了二婚搞这么大排场,边闻当年一婚都没这么高调吧?”
“毕竟当年是商业联姻,婚礼全程他连笑都没笑一下,现在是自由恋爱,情投意合,意义大不一样。”
“边闻的儿子来了没,我怎么没有看到?”
“没看到,应该没来。”
“换我我也不来,亲妈过世才半年家里就要多个后妈,搁谁谁能受得了啊?”
“主桌坐着的那个丫头就是云笑白的女儿吧,麻雀变凤凰当上了边家的掌上明珠,福气倒是不浅。”
“掌上明珠这些都是虚的,重要的是边家能给一个继女多少家产?”
“继女?这可不一定了……”
在场来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公开场合有些话不便说得太直白,话题到这里,只剩心照不宣的低笑。
十六岁的女孩穿了一身低调的小白裙,乌黑发亮的头发只绑了个简单的低马尾,不是多符合年龄的打扮,但架不住浑身散发的清新气息,像颗青涩的果子嫩生生长在枝头,无需多余的装饰,便自成一景。
*
便利店的玻璃反射出可口可乐的红色瓶身和少年坐在高脚椅上的身影,雨势太急,他几乎被淋透了,清爽利落的短发湿成一绺一绺的,雨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宽大灰色T恤衫上全是斑驳的雨点,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略显狼狈,但难掩英俊。
两个年轻的营业员互相推搡一会,其中一个大着胆子给他递来了一沓纸巾:“擦擦吧。”
闻声,边赢从手机屏幕里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温度,透着直白的冷漠。
仅此一眼,他重新低下头,没有接纸巾,也没有道谢。
营业员的表情和手一起在僵在那里,半晌,她尴尬地把纸巾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一边冲同事做苦脸一边回了收银台。
“怎么不给我们纸巾?”一旁有别的顾客半开玩笑地抱怨。
营业员被戳穿了心思,窘迫道:“稍等,我这就给你们拿。”
边赢无动于衷。
损友1号:「图片」
损友1号:「不是我说,你这便宜妹妹有点好看的边不输」
损友1号:「初恋脸,纯得一批」
损友2号:「卧槽这么清纯?我申请当你妹夫边不输」
损友3号:「排队申请+1」
损友3号:「怎么这么白,照片是不是开美颜了?发个原相机看看」
损友1号:「滚一边去,老子手机里从来不装那种娘了吧唧的软件」
同在婚礼现场的损友4号作证:「真·纯的一批,水灵灵的一个,怀疑掐她一把能掐出水」
“边赢的便宜妹妹很漂亮”这个话题,让本就动辄99+的群聊跟锅开水似的,彻底烧开了。
边赢看着新的聊天记录不断涌上来,始终没有搭腔。
便利店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吹在他湿润的皮肤上凉飕飕的,不一会就把他的头发和衣服吹成半干。
群里唯一的女生戴盼夏出来泼了盆冷水:「有那么夸张吗?」
男生们立马侃上了。
损友1号:「盼夏有危机感了?」
损友2号:「放心吧,不输心里谁也比不过你」
损友3号:「盼夏,虽然你赢哥哥家里马上要住进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穿着小吊带睡裙露个香肩和大腿,偶尔不小心忘锁个浴室门,再不济也要上演点发烧走错房门上错床的戏码,但我相信,赢哥哥最爱的还是你」
戴盼夏:「什么啊,不要乱说,我和边赢只是普通朋友。」
少女的心事藏在心口不一的解释里,跃然屏上。
青春期的男孩子在漂亮女生的通病就是喜欢找存在感。有了戴盼夏的加入,群聊越发热络。
损友4号看热闹不嫌事大,圈边赢:「边不输凭良心说,你觉得便宜妹妹和盼夏谁更好看?」
边赢本来已经打算关掉屏幕了,又让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此时此刻正待在美国的外祖家。
自边闻与云笑白重逢以来,就三天两头给儿子做思想工作。上学期期末考一结束,不堪其扰的边赢连家都没回,直奔机场,留下句“随你”就离开了临城。
但即使他人在美国也不得清净,边闻依然时不时找他“谈谈心”,哄他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边闻忙于事业,向来很少管家事,这是边赢生平头一次得到父亲此般耐心的对待。
不过边赢不吃这一套。
边闻热脸贴冷屁股贴久了,耐心告罄,渐渐恢复本性,三天前,父子俩在一次“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回不回来?”“回答过你八百遍了,不来。”的对话后,彻底陷入冷战。
的提议一呼百应,除了戴盼夏,所有人都复制粘贴了一遍。
边赢今天的耐性值为负。
「都丑」
热火朝天的群聊像被一脚踩下了紧急制动,「都丑」过后,再没人敢发言。
边赢将手机反扣到桌面。
清净了。
*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得差不多了,只剩几粒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投进地面积水,荡起阵阵涟漪。暑期的炎热被瓢泼大雨浇灭,夜风沁凉,携带泥土的腥味和不知名的花香,轻轻拂过这座被洗礼后的潮湿城市。
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便利店躲雨的人也起身离开,继续被打断的行程。
“欢迎光临。”便利店的门感应到人的靠近,时不时自动打开并播报提示音。
身边落座的人来来去去,边赢始终没动,雕塑般维持着原姿势,无所事事望着窗外的霓虹闪烁。
“你好,这里有人吗?”有道年轻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边赢的视线宛如镜头变焦,从远景切换至近景,还挂着水滴的玻璃倒映出女孩子模糊的身影。
他眼神微凝,扭头望去。
年轻女孩未施粉黛的脸庞把“清纯”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皮肤和裙子一样都是浓郁的白,这让她漆黑的眉眼和绯红的嘴唇都有了几分浓墨重彩的意味。
不动声色的一眼后,边赢扭回头,摇了下头,态度很敷衍。
便利店座位紧缺,总共就靠窗那么三五个位置,不认识的人挨着坐是很正常的事。
女孩子用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伞占了座,伞柄底部刻着“嘉林公馆”的淡金色字样。
过了会,她端着一盘土豆牛腩饭和一杯关东煮入座,食物的香气热滚滚地弥散开来。
边赢一天没吃饭,嗅觉受到刺激,却丝毫没能勾起他的食欲。他单手撑着脑袋,目光落在玻璃上,旁观她用餐。
他的目光虽然淡,但并不含蓄,完全不介意被当事人发现。
她埋着头,管自己填饱肚子。
等到另一侧的人起身离开,她第一时间挪了位置。
这代表她并非对他露骨的打量一无所知,仅仅是出于不想理会。
窗外,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走过,脚步不动了。
俩人在外头站着说了一小会话,其中一个进到便利店来,目标明确,径直来到用餐区,轻轻扣了下桌面,问那女孩:“你好,冒昧问下,能不能加你个
搭讪的开场白异常直白。
女孩子有好一会没有说话,眼神里有种惹人怜爱的懵懂和无知。
她沉默太久,对方以为没戏,说一句“打扰了”想走。
她拿过手机,轻描淡写把人叫住了:“可以啊。”
边赢无声轻哂。
呵,清纯。
未必吧。
作者有话要说:边不输:这么不矜持的女主角是真实存在的吗?
云边:这么没绅士风度的男主角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的,真实存在。
大家好,不太绅士的不输哥哥带着他不太矜持的女朋友(云边边赢:???女朋友你个头)跟大家见面了,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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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中午,边闻带着云笑白和云边回了明湖左岸。
明湖左岸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金地带,依傍临城的母亲河钱明湖而建,“明湖左岸”的名字也正是由此得来,偌大的小区只容纳了20栋独立别墅,家家户户都有独立泳池、前后花园和独立佣人房,最小户型的总占地面积也超过平方。
云边是第一次过来边家,她来到临城快一周了,一直住在嘉林公馆,大部分时候在置办日常生活用品、陪着云笑白准备婚礼事宜,还没来得及好好逛过这座她即将安家的城市。
她的故乡锦城距离临城非常近,开车不过一小时左右的车程,宏观看来,城市构造风格和人文地理风光几乎寻不出差别,但微观看来,这里的一草一木于她而言都极尽陌生。
就连云笑白也只是陆陆续续往明湖左岸搬过一点行李,这会才算是正式入住。
“边边,我们到咯。”边闻的话打断云边的思路。他叫她“边边”,比云笑白叫她更亲昵,云笑白向来是连名带姓叫她的。
边闻很疼爱云边,云边前16年的人生里,父亲的角色一片空白,边闻的到来填补了这个空缺。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云笑白和边闻只举行了婚礼,但没有领结婚证,边闻的父母二十年前拒绝接纳云笑白,现如今虽然干涉不了儿子的择偶自由,但打心眼里依然不喜欢云笑白,在他们眼里,云笑白图的是边家的家财。
既然如此,云笑白便不要那纸结婚证,以此证明自己图的仅仅是边闻这个人。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云笑白把结婚证看得很淡:“该散的人迟早会散,法律也绑不住。”
母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很多时候纯属自找麻烦,甚至可以说是自找苦吃,云边始终无法苟同。
所有来自边闻的关心,都让云边有种名不符其实的怪异感受。
这种微妙的怪异掺杂着背井离乡的未知恐惧,引发少女的青春期叛逆,哪怕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就是想对着干。
比如,昨晚喜宴结束后,边闻跟她说“边边,喜宴上看你好像没怎么吃,肚子饿的话可以叫送餐服务。天在下大雨,你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她前脚乖巧地应了,后脚就叫了出租车上街觅食。
其实最后只是找了家便利店,因为便利店是唯一一个不必因为单独吃饭而感到尴尬的地方。
还比如,边闻像现在这样叫她“边边”的时候,她会在心里腹诽“叫我‘边边’,你不会觉得是在叫自己吗?”
当然,只是想想。
她朝边闻露出一个温顺的笑。
三层欧式别墅深灰色屋瓦,米白灰泥墙,玻璃一尘不染,廊下站了一排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
身穿笔挺西服的保镖走上前来,毕恭毕敬拉开车门。
阳光照耀下的玻璃反射刺目光芒,云边下了车,眯着眼打量她接下来的“家”,还没好好看两眼,就见那排管家和佣人整齐划一地弯下了腰,异口同声道:“欢迎太太和小姐回家。”
云边:“……”
有钱人都这么浮夸的吗,天天跟演电视剧似的,不累?
云笑白也被这个阵仗弄得措手不及,她小声跟边闻说:“真的不必这样,弄得人挺不自在的。”
边闻笑着扶住她的肩膀,安抚说:“这是欢迎仪式,你不喜欢的话,以后让他们别叫了就是。”
不是常态就好,云边默默松了一口气,否则她实在无法想象每天出门进门都有一排人问候她,就跟便利店门口那个成天喊着“欢迎光临”的自动装置似的,简直傻得冒泡。
推开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入目是挑高的客厅,边家的装修风格走的简约风,考究处都体现在细节里。空气里漂浮着淡到可以忽略的香气,大面窗的客厅敞亮,采光极佳。
边闻耐心为云边讲解了房子的大致构造,外头分前后两个花园,前花园有游泳池,后花园的面积占比是整套屋子最大的,精心养殖了花卉植被,种着新鲜的蔬菜,养了家禽,还有大量的果树可供采摘。
独栋小楼是佣人房。
主楼地下室有车库、健身房、影音室,调酒室,主要供休闲娱乐;一楼有会客厅、客厅、餐厅、中西厨房,日常生活的活动区域;二楼是卧室区域和书房;三楼目前空着,只打了基础的墙面和地面,连隔断都没做,想等边赢长大了给他当婚房,虽说现在年轻人结了婚大都喜欢搬出去单独住,但家里还是得给预备着地方。
介绍完房子的构造,边闻又为云边一一介绍了佣人们的身份和称呼:“他们都是我们家的老员工了,最短工龄也已经超过5年,最长的李妈已经待了近20年。”
云边露出招牌式的乖巧笑容,依次问好。
当着男主人的面,大家都对她们母女俩客客气气的,但既然是待了那么久的老员工,想必与前任女主人的感情必定不差,所以他们对新到来的女主人和其女儿究竟存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还有个儿子叫边赢,比你大一点点,马上要上高三,不过他最近在美国,在他外婆家。他跟他外公外婆感情很好,一放假就跑过去,叫都叫不回来。”边闻脸不红心不跳,为儿子没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等他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
云边对这位继兄没有任何好奇心理,但是既然边闻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得给他一点积极的反馈。
她看起来特别真诚,乌黑的瞳仁闪烁着憧憬的光:“好呀,好期待跟哥哥见面哦。”
*
云边的卧室被安排在二楼,二楼有三间卧室,东边主卧是边闻和云笑白的房间,已经按着云笑白的喜好重新装修,西边是边赢的房间,中间那间从前空着,现如今是云边的了。
之前边闻问过云边,她喜欢什么风格的房间。云边说随便,于是边闻就按照自己对十几岁小女姑娘的理解,差人把她的房间装饰成梦幻的公主风,粉红色为主色,白色为辅色,天花板上悬着羽毛装饰的灯,一顶半透明的、绣了精美花纹的床帏从上至下散开,圆形的床在其中朦朦胧胧,房间里到处都是毛绒玩具和少女手办,几乎叫人看花了眼。
独立的衣帽间里,已经装满了各品牌当季的新款。
边闻身为继父,确实做得无可指摘。
“谢谢叔叔,房间我很喜欢。”
房间再用心,归属感这种东西却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在边家的第一个夜晚,云边成功失眠,一直到天快亮才有睡意,幸亏这会还是暑假,早上能舒舒服服睡个懒觉。
开学在即,云边在边家住下的第三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继兄。
彼时,她正和云笑白及边闻一起在家吃晚饭。
自与云笑白结婚以来,边闻一改从前的大忙人形象,每天都在家用早饭和晚饭,早早下班,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云笑白,对待云边更是关怀备至。
李妈似是不经意地念叨:“还是云小姐福气好,我们阿赢活了17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八岁生日那年,先生好不容易答应陪他过次生日,结果先生给忘了,太太不忍心跟他说真话,骗他爸爸一会就回来了,让他先吹蜡烛切蛋糕,他怎么都不肯,说要和爸爸一起,就这么饿着肚子等到半夜,一直到睡着也没把先生等回来。”
云边安静听着,只是乖巧地笑。
她无辜的模样勾起了李妈的恻隐之心,登时后悔不迭,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大人的事情迁怒个小姑娘。
但边赢进来家门,眼神扫过玄关处的那一下停顿,李妈觉得自己其实还说轻了。
那里原本摆放了一张边闻、冯越和边赢一家三口的合照。
而现在,空空如也。
边家迎来新的女主人,冯越的照片自然是不适合再留,在云笑白母女住进来之前,边闻让佣人把冯越的照片撤走了。
不光是玄关,整个家里——除了边赢的房间,都已经很难再找到冯越存在过的痕迹。
客厅中央像生出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把这个重组家庭划分阵营,一边是边闻、云笑白和云边的其乐融融,一边是边赢的形单影只。
“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边闻太久没见儿子,也不去计较边赢连自己婚礼都不愿参加的往事了,他放下筷子站起来。
明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边闻原以为边赢会拖到最后才肯回来。
边赢不答,低下头,踢掉鞋子换上拖鞋进门。
云笑白之前来边家的时候已经见过继子几次,每一次都遭到边赢的冷脸相待。
云笑白完全能理解边赢对她的排斥,她和边闻的婚事很急,并没有给孩子们太多适应的时间,尤其是边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丧母之痛。
她原本想再缓缓,但边闻说自己经历过冯越的死,深感世事无常,只想珍惜当下,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云笑白妥协了,她和边闻已经错过太久,绕了好大一圈好不容易回到彼此身边,不想再蹉跎光阴。她乐观地想,只要自己把边赢当成亲生孩子去疼爱,边赢迟早有一天会接受她。
“阿赢,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盛饭。”云笑白温和地冲边赢笑。
边家有佣人,盛饭这种事本不需要劳烦当家主母亲自动手,只是现在这种特殊关头,亲力亲为才能显出诚意。
边赢没有反应,把云笑白当空气。
云笑白有思想准备,知道后妈不好当。她没有介意边赢的不礼貌,兀自站起身,去到厨房帮他盛饭。
“边边,这就是叔叔的儿子边赢,以后在家里在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他,他就是有点怕生,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男生。”边闻打着圆场给双方做介绍,“阿赢,这是云阿姨的女儿云边,以后就是你妹妹了,她可是一直很期待跟你见面,你多多照顾人家。”
“……”云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客套话,居然被边闻拿出来一本正经套近乎。
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很眼熟,云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她快速翻阅查找记忆,但是一时之间,她抓不住头绪。
她能看出边赢对她们母女两个的排斥,她不想委曲求全给他赔笑脸,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耍小性子跟他对着干,只会让云笑白夹杂在中间左右为难。
笑就完事了,她告诉自己。我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微笑机器。
边赢望向她。
眼神交汇的瞬间,云边的嗓子眼仿佛被生生卡住,那声已经到了喉咙口的“哥哥”只来得及发出个“g”的音节就被迫中断。
她倏地记起了一切。骤雨初歇的夜晚,便利店窗前的男孩扭头看她。
她记得他的眼睛。狭长,眼皮懒懒地半耷拉着,双眼皮的褶皱只在眼尾显露。
也记得他的眼神,冷漠,直白,浮动着隐隐约约的戾气。
原来那天坐在她身旁的人就是她传说中的“哥哥”,他明明就在临城,待在婚礼举办地点不到两千米的地方,却谎称自己远在美国。
“妹妹?”边赢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云边几秒,“我妈生的才配叫妹妹,至于别的——”
他面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讥笑:“叫做小杂种。”
作者有话要说:云边:就是有点怕生,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男生???这也太好相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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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边闻费尽心力企图打造的和谐,被儿子一句话破坏了个彻底。
边赢完全没留情面,措辞极尽刻薄,“小杂种”三个字,瞬间将客厅的空气冷冻结冰。
一旁浇花的李妈不敢再动,僵着身子,举着水壶停在半空里,密切
冯越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边赢,李妈答应过她,一定会竭尽自己所能好好照顾边赢。
云边脸上无辜且柔弱的笑一寸寸散尽,最后变成一片无辜的苍白。
“忍住。”她在心里给自己下达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命令。此情此景,她不需要亲自出头,叔叔会站在她这一边。
边闻猜到边赢不会有好脸色,但他没想到居然能到这种程度,短暂的愣怔后,他沉下脸,怒道:“你再说一遍?”
来自父亲的威严没能震慑住边赢,他满脸无所谓地扯扯嘴角,反问:“你确定?”
云笑白端着饭碗从厨房出来,看到客厅剑拔弩张,她脚步一顿。
云边注意到母亲出来,她抬起眼眸看边赢,轻轻开口:“我听到了。”她语气里有明显的央求意味,“这应该就是你要的吧,不要说了。”
她完全相信,边赢敢再说一遍,并且他很乐意再说一遍。
让云笑白听到,她会难过。
李善均在《我的大叔》里面有这么一段台词:“我也曾下跪过,被人扇过巴掌,被人骂过,那种时候唯一庆幸的就是我的家人不知道这一切,那我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什么事,买了好吃的回到家,若无其事地吃晚饭。其实没什么的,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侮辱,只要我的家人不知道,那就不算事。”
有些难堪自己受了也就受了,但是不能当着家人的面,这是底线。
云笑白就是云边的底线。
边赢也看到云笑白了。
他的嘴唇张了张,那三个字已经滚在喉咙口。
利刃随时可以出鞘。
但是最终,他依了云边的意思,没有再说。
短短两秒钟时间,云边的心情不亚于经历了一次过山车。
此时此刻她无暇感到愤怒和羞辱,唯一的感受是感激。
边闻跟云边抱着同样的想法,不想把云笑白扯进来,所以他不便在这里继续教训儿子。他看看云边,又看看云笑白,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你们先吃,我和边赢有点事要说。”
“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云笑白说,“还是先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我们很快,你们先吃。”边闻温和地宽慰她,看向边赢的时候,则换了副严厉的表情,怒气呼之欲出,“边赢跟我上来。”
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云笑白不明所以地问云边:“发生什么事了?”
云边模棱两可:“他态度不太好,惹叔叔生气了。”
云笑白仔细观察云边的表情,没有发现委屈或愤怒的情绪,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她把女儿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斟酌着开口:“云边,如果哥哥没有很过分,就不跟他计较了,好吗?”
“好。”云边点头。
“他才17岁就没了妈妈,现在家里又出现一个取代他妈妈位置的人,我们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妈妈也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因此冷落疏忽你。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我,我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保护你,你永远是妈妈最重要的人。”
云边再次乖乖点头:“好。”
云笑白半是欣慰半是心疼,摸摸她的头:“辛苦你了。”
云边笑笑,将这一页轻描淡写地揭过。
其实不止是边赢,她心里有同样的疑惑,她和边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边对自己的父亲几乎一无所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家里从来没有他的照片和信息,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在哪里。语文课上《背影》那一课的时候,老师和同学用长篇大论歌颂父爱,只有她茫然无措,为自己的格格不入感到恐慌,甚至感到自卑。
云笑白从来不和云边提她的亲生父亲,云边小时候看到别人有爸爸羡慕得不行,会缠着母亲问有关父亲的行踪,云笑白平日里是一个脾气很温和的人,但一旦涉及云边的生父,她就会变得暴躁,云边对父亲的好奇次次遭到母亲的呵斥,甚至有次把母亲惹毛动手打了她,后来她就学乖了,不再过问。
亲戚有闲言碎语,但版本众多,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到国外去了,最可信的版本是,云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发现了父亲的外遇,不顾外人和稀泥式的劝和不劝分,母亲执意离婚,可腹中孩子已经足月,只能生下来。
生下她以后,母亲让她跟着自己姓,强势拒绝前夫的探视和抚养费,久而久之,双方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这种决绝的方式,确实是云笑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风格。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自从边闻出现,云边变得有些不太确定了。
她名字里的那个“边”,未免过于微妙。
*
二楼。
边赢跟着边闻走进书房,反脚踢上门。
随着关门声响起,边闻压抑着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扭过头骂道:“这种话谁教你的?!你阿姨和云边从今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人,你认也好,不认也好,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下次再敢对她们这么说话试试看,就给我滚出去。”
边赢眼睛也不抬,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抽了一跟叼到嘴里,又从另外一只裤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了火,头低下去,凑近打火机。
火苗跳跃的光舔亮烟头。
烟雾上腾,淡淡烟草味里,边闻的怒气陡然间偃旗息鼓。
他伸手夺过那根烟扔到地上,用鞋尖用力研磨几下。
烟火熄灭。
边闻叹了口气,口吻已经不自觉软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他的儿子学会了抽烟,个头也已经高出他不少,他太少
“忘了。”边赢说。
“以后别抽了。”边闻顿一下,说,“想想你妈是怎么走的。”
冯越是因为肺癌过世的。
她诊断出这个病以后,怕加重她的病情,边闻把烟给戒了。
后来冯越离世,边闻也没再捡回抽烟的习惯,“抽烟有害健康”这句宣传语耳熟能详,边闻从前不当回事,但当噩耗发生在自己或最亲近的人身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听父亲提到母亲,边赢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不挺好的吗,我妈要是不得肺癌,你怎么换老婆?”
边闻已经忘了边赢上一次好好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新旧家庭之间的平衡令他心力交瘁,他沉默了很久,说:“阿赢,你妈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人总得向前看的,我不可能一直沉浸在过去。”
边赢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夫妻近20年,半年就向前看了,准确地说,是三个月就向前看了,冯越离世三个月,边闻和云笑白陷入热恋,四个月,做出结婚的决定,六个月,把人娶进家门。
娶的还是前任。冯越这十八年被全盘否定,成了一场彻头彻脑的笑话。
边赢问道:“你把她照片弄哪去了?”
边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玄关的照片,茶几上的照片,我妈的照片,还有我妈养的铃兰,所有有关我妈的东西,你们都扔哪里去了?”边赢的脸在昏暗的书房灯光里显出几分压抑至极的扭曲,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连株铃兰都不放过,你老婆就连一株我妈养的花都容不下?”
“跟你阿姨无关,是我让收的,这些东西你去问问李妈放到哪儿了,她肯定都好好地保管着。”边闻说,“至于铃兰,怕*着猫,也让收走了。”
云笑白养了只猫,猫调皮,第一天来边家就因为啃食铃兰导致中*,医院洗胃,怕猫再出意外,边闻就让佣人把花收了起来。
一株植物和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孰轻孰重,不消多说。
“行,对,应该的,是铃兰错了。”边赢点头,彻底失去继续和边闻说话的欲望。
边闻把他叫住,语重心长道:“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云阿姨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你以后会知道的。对了,我和你云阿姨没有领结婚证,这是她的想法,其实我应该给她一个合法的身份,但考虑到你,我没有坚决反对,由着她去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有那一天,不至于给你带来麻烦,或者蒙受什么损失。”
人年少的时候有一腔不顾一切的孤勇,爱情面前,物质不值一提。但人到中年,孩子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与孩子的利益相比较,爱情得靠边站。
自边闻告诉边赢自己打算再娶以来,边赢对父亲一直是夹枪带棒的态度,到这会他终于第一次有松动的迹象,正色问道:“你和那丫头,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难道你以为……?”边闻诧异,“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但以后云边也是我的孩子。”
边赢沉默一下:“噢。”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父子俩两厢无言。
过了会,边闻拧起眉心,回到最初的话题:“今天念你初犯,你待会给人……”他原先想说让边赢去给云边道个歉,但考虑到边赢的配合度,应该是火上浇油的可能性更大些,遂摆了摆手,“算了,你离她远点,别去碍人眼。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边赢扯扯嘴角,拉开书房的门,外头,李妈正在假装擦扶栏实则
边赢安抚地冲她笑笑,而后回头看边闻:“我可以答应你没有下次。让她们离我远点,别再对着我假惺惺。还有,你怎么和她们幸福美满是你的事,不要企图把我也扯一块,不然难堪的是她们,像今天这样。”
边闻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缺少对儿子的陪伴和教育,不然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连基本的绅士风度都没有,专挑女人下手。
“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别扯她们。”
“抱歉。”边赢嗤笑,“打蛇打七寸。”
*
云笑白和云边在餐桌前等了好一会,等到边闻一个人下来。
“你们怎么不吃?”
“阿赢呢?”
夫妻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回答对方:
“他不吃,不用管他。”
“等你们一起。”
云笑白看了一眼楼上:“不吃饭怎么行,他喜欢吃什么,我一会给他做点端上去吧。”
“不用,这么大个人了还能饿死不成?”边闻说,“他是小辈,你犯不着给他赔笑脸。”
“我不是给他赔笑脸,他是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我关心他天经地义。”
不管边闻怎么说,云笑白都坚持要给边赢把饭送上去,边闻不便直接跟她说明理由,只得退一步:“那一会我送上去吧,他还不适应你们,别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云笑白这才答应。
接下来的吃饭过程中,边闻频频观察云边,小姑娘家家纵然在单亲家庭长大,但也是妈妈的掌上明珠,怕是一辈子没听过比那三个字更恶*的话。
频率高到云笑白也发现不对劲了:“怎么一直看云边?”
当着云笑白的面,边闻只能模棱两可:“边边,刚才哥哥态度不太好,我代替他向你道歉,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他了,他以后不会再犯,你别放在心上。”
云边从饭碗中抬眸。
边闻轻易看穿了她伪装的坚强,想到那么小一个孩子,竟然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优先照顾母亲的感受,这种懂事和早熟令他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哄道:“以后咱们别理他,把他当空气。”
云边落寞点头。
云笑白不知其中的严重性,笑道:“不可以,云边对哥哥还是要有礼貌。”
云边还是点头。
乖得令人发指。
*
晚上,云边早早洗漱完,躺到了床上。
边闻通过
云边推脱几次,最终在边闻的“你就当是买叔叔一个心安”的劝说下收下了钱。
边闻又嘱咐:「不用跟妈妈说,免得她担心」
云边:「好」
刚把手机放到一边,锁屏界面又跳出
她以为是边闻还有事要跟她说,结果打开一看,是一个叫“不抽利群”的人发来的信息,没有任何聊天记录,根据最顶上的提醒,她和这个人是三天前成为
谁啊?云边辛苦回忆。她最近加的人挺多的,云笑白的婚庆团队,然后家里的阿姨、司机、厨师……加了一大堆。
想了一会,没想出来,便问道:「忘记备注了,你是?」
不抽利群:「等我消息三天了吧?」
云边:「你谁阿?」
不抽利群:「欲擒故纵?」
云边发完一串问号就把人删了。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没一会,不抽利群重新发来好友申请:「不是吧,真不记得了?」
云边通过:「你到底谁啊?」
不抽利群:「如果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建议你见好就收」
“……”云边不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谁。」
不抽利群怕真的又被她删好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8月27号晚上,全家便利店,你坐在窗边吃东西,我进来问你要
云边记起来了。
顺便勾起了一点不太美好的回忆,没办法,便利店那一part的回忆,终究绕不过她那个傲慢无礼的便宜哥哥。
云边后悔加这个“不抽利群”了。
当时她刚刚参加完云笑白的婚礼,有种连唯一的妈妈也不再完全属于自己的失落与惶恐。
面对搭讪,云边早已经见怪不怪,换了从前,她不会搭理。
但那一次,她选择将
她初来乍到临城,没有任何人脉和社交圈子可言。既然扎根临城已经无可避免,那就认清现实,尽快让生活回到正轨。
年龄相仿的男生,长相不错,穿着很时尚,看得出家境不错,问女生要
谁知道是个上来就尬聊的奇葩。
云边不想跟奇葩浪费时间,回了句“我要去洗澡了”就强行结束了聊天,没管“不抽利群”后来又给她发了点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
从这次事件中,她总结出经验,以后社交还是得顺其自然,操之过急要不得。
她挑了部电视剧本打算打发时间,没想到越看越上头,等到眼眶泛酸哈欠连天,一看时间,才惊觉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云边阖上iPad,打算下床上个厕所就睡。
推开浴室门的瞬间,她听到里头有潺潺水声,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但为时已晚,她来不及收回力道,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开启,而她甚至还出于惯性往里迈了一步。
边赢在里面。
一个在洗澡,一个要上厕所。
这不就是巧了么。
之所以一个不锁门,一个不敲门,深更半夜两人都想当然了点。
云边看浴室里没什么私人用品,以为边赢房间里有独立卫生间,而且她在这住了三天,这卫生间是她一个人用的,她有点习惯了。
边赢小时候身子骨弱,风水上来说卧室里装卫生间聚阴气,所以他房间里没有独立卫生间,一个男生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洗护用品,他又一走两个月,李妈就把他的牙刷和杯子收了起来,免得积灰,导致这个卫生间完完全全是个没什么人用的客卫的模样。
至于他为什么不锁门?
边家搬到明湖左岸已经十多年,他更习惯一个人用这卫生间,比云边习惯多了。
游戏里厮杀半晚,早忘记家里多出个便宜妹妹要和他共用洗手间。
不幸中的万幸是,边赢已经洗好了澡,这会正弯着腰在洗手台前洗脸。
当然,在家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他赤着上身,肩胛骨外凸,手臂和腰部的肌肉线条流畅,肩膀平直宽阔,小麦色的皮肤在浴室的柔光灯下泛着紧致的光泽,体格留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独有的单薄美感。
裤子是完整的,松松垮垮套了条到膝盖的格子睡裤。
边赢听到动静,抬头看镜子,头发湿漉漉。
俩人在镜中四目相对。
云边一下记起自己睡衣里面没有内衣,虽然胸前有两只口袋不至于凸点,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抬手挡了挡。
边赢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一怔,一改晚饭那会的刻薄,什么也没说,头重新低了下去,把脸埋进柔软的毛巾里,继续洗脸。
用力揉了几下脸,却迟迟没听到关门声,他重新抬头看镜子,发现云边还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满脸的欲言又止。
他蹙眉,拍灭水龙头,语气相当不耐:“还在看什么?”
云边也想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有个事她必须说:
“你洗脸的毛巾,好像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云边:这毛巾不能要了
边赢:这脸不能要了
☆、第4章
云边在自己房间等了一会,听到卫生间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她那便宜哥哥是出于好心,给她的信号。
他把门关得那么重,目的只有一个,他在泄愤,表达自己的不满。
云边不想现在出门和他打个照面,她又等了一小会,直到听到第二声关门声,她才出去。
寂静的夜,走廊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撒了一地银霜。
边赢没给她留灯。
卫生间亦然。
云边抬手摁亮卫生间的灯,一眼发现毛巾架上少了她那块才用第三天、刚被边赢擦过脸的毛巾,她来到马桶旁边,看到它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
对毛巾来说,这何尝不是一场飞来横祸,尚未发光发热,就被迫提前结束职业生涯。
云边面无表情挪开眼睛,反正就算他不扔,她也得扔。
坐上马桶的第一时间,她发现触感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马桶圈是掀着的。
从前她家里没有男人,因此家里从来没有掀起马桶圈的必要,她无需在上厕所前留意这种细节。
虽说边家的卫生打扫得很干净,马桶里里外外擦得锃光瓦亮、一尘不染,但心理作用下,大腿触碰马桶的那圈皮肤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爬过,泛起令人不适的痒意。
云边始终没法过心理那关,半夜三点半,她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拿上换洗衣服,再次来到洗手间。
这么晚还得重新洗遍澡,她怨念颇深。
脏衣篓里丢着边赢换下来的衣物,其中一只裤腿凌乱地挂在外头,云边没把自己换下来的衣物丢进去。
她先前那个澡洗得很早,佣人早就把她的换洗衣物拿走了,要不然,边赢应该也不肯把他的衣服跟她混到一起。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细密且均匀地冲刷皮肤。
云边困倦地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脑海里不由得闪过她误闯边赢洗澡事后现场的画面,她说完那句“你洗脸的毛巾好像是我的”,边赢的表情只能用精彩纷呈来形容。
她毫不怀疑,如果人的脸皮跟壁虎的尾巴一样能再生,那他丢进垃圾桶的就恐怕就不止是她的毛巾了。
云边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雾,那瞬间也不知道怎么的被戳中了笑点。
她蹲下去,一下子笑到不能自已。
*
第二天是个无风的高温天,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
边闻担心边赢又给云笑白和云边使绊子,专门从百忙之中抽空回来吃中饭,目的是镇场子,虽然边赢不服管教,他这个当爹的在儿子面前没几个威慑力,但他亲眼看着,总比在办公室一无所知来得好。
边闻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了,但两个孩子都还没起床。
“今天暑假最后一天,随他们睡个饱吧。”边闻笑道,“明天一开学,他们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
直到家里佣人准备好了午饭,边闻才吩咐佣人:“上去叫一下。”
片刻后佣人下来。边闻不担心云边,但他怀疑边赢不肯下来和大家一起用餐,遂问道:“边赢吃吗?”
佣人回答:“先生,少爷说他马上就下来。”
这个回答令边闻挺意外:“他真这么说的?”
“是的。”
“算他懂事。”边闻冷哼。
“阿赢肚子该饿坏了。”云笑白说,昨晚她亲自下厨给边赢做了饭,边闻端到他房门口,边赢连门都没给开,边闻只得给他放在房门口的矮柜上,今天早上起来,饭菜还在老地方摆着,纹丝不动。
“应该不会。”佣人说,“少爷昨天后半夜点了外卖。”
边闻大笑起来,知道儿子没严重到闹绝食,就不禁乐观起来:“我就说嘛,不用担心这小子,他有的是办法,绝对饿不死。”
而楼上,共用卫生间的不便再度上演。
云边穿戴完毕从卧室出来,碰上同样刚出门的边赢,他满脸刚睡醒的瞌睡懵懂,还是昨天晚上那条格子睡裤,上面多了件宽宽大大的浅蓝色T恤。
边赢的脚步有微不可察的一记停顿。
一看到她,昨晚那点不太愉快的回忆就翻腾汹涌,本来什么也没闻到,但她说那是她的毛巾以后,他便觉得自己似乎沾到了她身上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沐浴露或者是香水的味道,便利店遇到那天,他在她身上闻到过。
水冲了两遍脸还是挥之不散,后来就连半梦半醒间,鼻尖都萦绕着那股奶油话梅的酸酸甜甜,弄得人心浮气躁。
距离来说,边赢的房间距离卫生间更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边没想和他抢,她主动停下脚步让出位置,跟他打招呼:“边赢哥哥早。”
她叫他“边赢哥哥”,而不是“哥哥”,相较“哥哥”,前面加了名字的叫法要生疏许多,应了他不想随便认妹妹的心态,同时也保持了一个屋檐下的基本礼仪。
毕竟前一天闹得那么难看,云边这声招呼打得边赢始料未及,他偏过头看她一眼。
云边脸上没有半分屈辱或者勉强的痕迹,好像她说的不过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边赢的世界里不存在“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人情世故,面对她不计前嫌的示好,他不领情:“不用来这套。”
说完径直进了卫生间。
门“砰”一声阖上,下一秒又开启。
“喂。”
云边一只脚已经踏回房间了,闻声,脚步稍稍一滞,但并没有为此停留。
喂他个头,叫狗呢?
她没有名字吗?
边赢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后脑勺,不耐地扬高声音:“云边。”
云边这才回头。
边赢拎着块毛巾:“这是你的吗?”
云边说:“不是。”
边赢放心了,最后留下一句话:“以后你用右边洗手盆,毛巾架也是,别碰左边。”
不等云边说什么,他重新阖上门。
卫生间里是双台盆,这会跟小学生的课桌似的画上了 ,各占一边,谁也别过界。
楼下等了一会,边闻突然想起点事来,再度吩咐佣人:“他们两个等着用一个洗手间太慢了,你叫其中一个去我们房间洗漱。”
云笑白诧异:“阿赢房间里面没有卫生间吗?”
毕竟独卫方便许多,家里主楼够大,多装个卫生间绰绰有余。
“没有。”边闻解释,“我们搬过来的时候他还很小,他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就听了风水大师的建议没在他房间里装卫生间。”
“这样啊。”云笑白笑了笑,没让边闻看到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
身为女孩的家长,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总比男孩的家长多出许许多多的操心,男孩子哪怕做再出格的事,不管是传统世俗的眼光出发,还是生理结构事实出发,毕竟吃亏的不是他,家长的底线只要他平安健康;可女孩子是不一样的,自云边进入青春期,云笑白成天担惊受怕,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松懈。她知道云边这样长相的女孩子对男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怕她学坏,怕她早恋,怕她做出任何不该发生在这个年龄段的事。
两个孩子共用一个卫生间,难免会触及到彼此的隐私,比如说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比如说女孩子的生理期,再比如说半夜衣衫单薄上厕所碰上了。
一楼和地下层都有空余的客卧,可眼下这个情况,突然说要云边换房间未免过于突兀,而且边家给云边准备房间的过程中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她于情于理都不该浪费这番心意。
但愿只是关心则乱,云笑白安慰自己。
边赢动作很快,没一会就趿着拖鞋下楼来。
“阿赢,早啊。”云笑白跟他打招呼。
边赢对所有人视而不见,兀自在餐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吃。
“没个规矩。”边闻沉下脸,斥责道,“云边都还没下来,你就这么饿吗?”
经过昨晚的事,边闻没敢再对边赢称云边为“你妹妹”,生怕边赢又来“小杂种”那一套,边闻太清楚了,尽管自己已经跟边赢澄清,但边赢叫云边“小杂种”跟她到底是不是边家的孩子没有太大关系,他只是想和大人作对,并从中挑了个最狠准稳的方式。
边赢把筷子搁到桌上,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讥讽表情:“如果你不想我跟你们一块吃饭,可以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云笑白在桌下踢了边闻一脚示意他闭嘴,然后对边赢说:“没关系阿赢,你饿了就先吃吧,云边很快就下来了,不用等她。”
边赢对云边的排斥和敌意,从某些角度来说,反而让云笑白感到安心。
云边下来的时候,边赢的午饭已经接近尾声。
她依次向餐厅里的人问好,包括边赢。
她把前一天云笑白叮嘱过的“还是要对哥哥有礼貌”贯彻落实。
边闻深知她叫出“边赢哥哥”四个字代表着怎样的忍辱负重和宽宏大度,看她的眼神越发怜爱。
*
下午,司机带着云笑白和云边四处逛逛,熟悉临城。
边家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边赢午觉睡到一半,被一个庞大大物生生扑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条人形哈巴狗近距离凑在他眼前——近到他都难以对焦。
哈巴狗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眼底充满了心疼:“两个月不见居然瘦了这么多,万恶的美帝没点人吃的东西吗?”
边赢额角一跳,干脆利落地把人踹下了床:“滚。”
哈巴就是婚礼上发云边照片的损友1号,大名叫巴度,姓巴是哈巴外号的由来。哈巴被踹下床一点也不生气,鲤鱼打滚爬起来,乐呵呵道:“看到我们不输的脾气还是这么大,我就放心了。”
边赢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一一看过围在自己床前的两个脑袋,无精打采地问道:“你们来干嘛啊?”
“不放心你,来看看你呗。”哈巴殷勤地说,要不是他没长尾巴,这会估计已经把屁股摇下来了。
边赢嗤笑,直接揭穿了他们的目的:“不看看我那便宜妹妹?”
两人一通尬笑,哈巴说:“那是顺便的,主要还是来看你。”
边赢再度嗤笑,说:“出门右拐,自己去敲门。”
他一吃完中饭就上楼了,那会云边才刚开吃,所以他当然不知道云边下午出门了。
“啊?这不太好吧。”哈巴一边说着“这不太好吧”,事实上眼睛一下亮得像装了个激光,问题跟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我得先了解点基本情况。比如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明天开学了她去哪上学,跟咱们同校么,几岁了,几年级了,需不需要护花使者?或者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边赢:“滚,我哪知道。”
颜正诚虽然也抱有来看云边的目的,但比巴度含蓄许多,所以这会可以名正言顺嘲笑巴度:“哈巴就是条发了春的猫。”
边赢笑了下。
颜正诚说:“我们还担心你到开学了都不肯回来,没想到你居然提前回来了。”
边闻婚礼当天,边赢从美国外祖家赶回国,但没参加婚礼,过后也没回家,一个人在酒店住了几晚,后来突然就想通了,他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腾地方。
于是他就回来了,今天中午下去吃饭也是抱着这个心态。
“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边赢说。
“不管怎么说,欢迎回来,还是哥几个好吧,一得到消息就过来探望你了。”颜正诚听出他不想聊这个,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叫了邱洪没来,说是有事。”
边闻说:“爱来不来。”
“估计上回那几句话有点伤面子。”颜正诚说。
朋友几个有不少群,其中一个清一色男生,平日里,大家也都在这个群里聊得最欢些,没有女士荤素不忌,谁知道突然某一天就多了个戴盼夏。
边赢都用不着问,就知道戴盼夏是邱洪拉进来的,邱洪喜欢戴盼夏,是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戴盼夏本人也知晓并多次利用这点接近边赢、但邱洪不肯承认的事实。
发完“都丑”的那天晚上,边赢退了群,又创了个新的,只拉了几个男生。
开场白是两句话:
「最烦群里有女的,下次再拉连拉的人一块踢。」
「喜欢个女的还帮她追别人,搞笑,朋友喜欢的女人我又没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最烦群里有女的
朋友喜欢的女人我没兴趣
不输的flag已经立下了,接下来就等着倒了
☆、第5章
哈巴对云边的兴趣很大,没说几句就又把话题引到了她头上:“她怎么没动静,在睡午觉么?”
“我他妈又没在她房间装监控,我怎么知道。”边赢不耐烦地答道。
颜正诚好笑道:“她得拆家你才能在这听到动静。”
哈巴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暂时安静了。
边赢跟颜正诚说起明天报道的事情,“你分在A班?”
颜正诚:“嗯,你呢?”
边赢说:“5班。邱洪在几班?”
“8班。”
边赢、颜正诚、邱洪和哈巴都是临城五中的,平时走得最近。
临城五中高中三年每年都要分一次班,高二是文理科重组,高三是按照学习成绩,分出尖子班,提高班和平行班,方便进行因材施教。
除了哈巴,其它三人是高三生,颜正诚所在的A班就是尖子班,边赢所在的5班是提高班,邱洪的8班是平行班。
巴度之所以能隔年段打入学长阵营,全拜他的死缠烂打所赐。一年前,懵懂的小哈巴以差录取分数线分的优良成绩和他家里给学校新建的图书馆,怀着又紧张又憧憬的心情站到临城五中的校门口,突然油然而生一股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使命感。
正常情况下,巴度的使命感应该能维持到他翻开书本。
但谁让边赢刚好走过,谁让哈巴是个重度颜控。
“太拉风了。”巴度的使命感抛到九霄云外,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人那么多,想必也不差他一个,要交就交全校最拉风的朋友,交到拉风的朋友才能让自己身心愉悦,延年益寿。
如果以努力为X轴,成绩为Y轴,那么他们四人刚好位于四个不同的象限,颜正诚在第一象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边赢在第二象限,他很少学习,成绩却始终不错,当然并没有夸张到无师自通拿第一的程度,但至少能在市重点中学混个中上水平;巴度在第三象限,是个典型的混日子型选手;邱洪在第四象限,不过他从不肯承认这一点,他把成绩差归咎于自己不想学,而不是学不好。
没跟任何一个朋友在同个班,边赢有点烦。
“加把油考来A班吧,还跟我当同学。”颜正诚提议。
尖子班是走班制度,每次月考都有人员变动。
边赢不为所动:“不如你少考几分,来5班陪我。”
颜正诚:“能不能有点上进心?”
边赢没有:“算了,没缘分。”
哈巴贼心不死,又生生把话题给绕回来了:“不知道咱妹妹学习成绩好不好,看面相应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边赢:“……”
颜正诚:“……”
哈巴对云边的好奇心,在边家送来一台施坦威三角钢琴时达到顶峰。
这是边闻送给云边的欢迎礼,本来应该在她入住前就该送到,但钢琴从国外空运过来,路上发生点耽搁,因此晚了几天。
“她还会弹钢琴!?穿条白裙子,披着她那头乌黑的头发,这得多纯,纯甄牛奶都没她纯。”
可惜,这天下午哈巴在边家上蹿下跳都没见上云边一面,临城跟锦城很近,她和云笑白回锦城看望云笑白的父母了。
令边赢意外的是,到了晚饭时间,边闻居然回来了。
边赢已经从佣人那里得知云笑白母女俩的行踪,知道她们不回来吃晚饭,他不由得多打量了父亲两眼,发现父亲自进了家门,完全没有寻找妻女。
边闻看出他眼神里的疑惑,解释:“云阿姨说让我回家陪你一块吃饭。”
云笑白的原话是:“既然你有时间回来陪我吃晚饭,说明你并没有忙到走不开的程度,那你为什么不能回家陪阿赢吃饭,多关心一下他呢?”
边赢微微一愣,他站起身,脸上的憎恶不加掩饰:“用不着。”
说完他在边闻诧异的里摔筷而去。
破天荒专门陪他吃饭,只因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这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的母亲,都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本就是小时候才稀罕的玩意,现如今他还真的看不上这点施舍。
*
今年格外多雨,自入夏以来,毛毛细雨倾盆大雨交替着进行。
白天还是晴空万里,临近傍晚,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
第二天还得开学,云笑白和云边没在锦城待到太晚,九点多的时候,边赢听到窗外院子里的落雨声之中,接连响起两道车门关闭的碰撞声。
再过一会,楼下有钢琴声透过隔音良好的隔断,隐隐约约传递上来。
不消多说,是云边在验收边闻送她的礼物。
云边今天穿了白色的裙子,方领泡泡袖,秀气中筒白袜配了双黑色的皮鞋,发丝柔顺地披散,水晶灯在她发顶投上一层亮亮的光圈,随着弹钢琴微微向前倾斜的姿势和手指的施力,一缕又一缕的头发从她后背滑落到身前,蓬松地跳跃。
墨黑的琴身光可鉴人,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跑动,指缝里行云流水地倾泻出音符来。
并不是什么安静柔和的曲子,她弹的《克罗地亚狂想曲》,热烈,激昂,悲怆,清瘦手背因为用力,凸着青筋和指尖肌腱。
这不妨碍她像一副黑白水墨画,几乎要氤在江南的半空烟雨中。
边赢突然就想起哈巴的话了:“穿条白裙子,披着她那头乌黑的头发,这得多纯,纯甄牛奶都没她纯。”
一群完毕,饱含赞叹的掌声里,云边松开踏板,放下了双手,一抬头,便看到了俯趴在二楼栏杆上的边赢。
他大概刚洗过澡,头发半湿着,像极了第一次在便利店见到他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两人的视线相撞。
云边的嘴唇微微一闭,在她叫出“边赢哥哥”之前,边赢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云边亦收回视线,向边闻表达感谢:“谢谢叔叔送我钢琴,我很喜欢。”
*
开学如期而至,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到这会还没停,院子里的花落了满地。
云边从小就有个上学起不来的毛病,每次拖到最后时间才不情不愿地起来。
来到卫生间门口,她轻敲了两下门。
自从那次的前车之鉴过后,她进厕所前一定会先确认里面有没有人,不过她再也没碰上过边赢在里面的情况。
这次也没人搭腔,但门是锁的。
边赢在里面。
看来他被敲门了不会理她,只管把门锁上。
云边在外面等了大概两分钟,等到边赢目不斜视地出来。
她唤道:“边赢哥哥。”
这次边赢也有话要跟她说:“在学校里,你不认识我。”
“啊……”云边意识到他是不想被学校里的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她小声答应,“好。”
边赢一走,她就火急火燎地冲进卫生间,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飞奔下楼。
楼下边赢正背上书包走出家门,他在廊下停下,撑开了佣人递过来的伞。
“阿赢,这么大雨坐家里车去吧——”
云笑白对着他雨幕中的背影叫。
边赢没理她,少年腿长步子大,不一会就走远了。
云笑白没辙,颇为内疚地看向边闻:“他是不是因为不想和云边坐一辆车?你单独派辆车送他或者自己送下他吧,这么大雨他鞋子都要湿了。”
“别多想。”边闻安抚她,“他以前也不要送,青春期的男孩子,你根本别想搞懂他在想什么,自尊心来得莫名其妙,他们就觉得高中了还让家里接送丢人。”
应云笑白要求,送云边去学校的是一辆低调的奥迪A8,云边的到校没有惹人注目。
云边被分到高二(4)班,文理分科将年段学生全部打乱重组,因此她也不算是形单影只融入新集体,不过别的同学多多少少有几个认识的人,而她是全然陌生。
她到的比较晚,教室里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她一进去,里面安静了一小会,她是张生面孔,又生得漂亮,一教室的人全在打量她。
后面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了,只剩最前排还留有空位,最前面的位置搞不了小动作,还容易吃粉笔灰和老师讲到激动处横飞的唾沫,云边后悔不迭,暗骂自己为什么贪恋那几分钟的懒觉,这下好了,因小失大,根据她的经验,高中排座位基本按照学生最开始坐的来,只会调整实在不合适的部分。
哈巴没想到自己能在班里碰到边赢家的纯甄牛奶,暗掐了自己两把,痛的,这才相信上天竟如此厚待他。
他毫不犹豫放弃了自己最后排的*金座位,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蹭到了云边身旁。
因为怕别人捷足先登,他一系列动作可谓势如疾风快如闪电。
云边不过低头往桌肚塞了个书包,抬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她的脸近距离出现在眼前,如墨眉眼,绯红嘴唇,哈巴嘴一瓢:“你好,纯甄……”
云边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认错人了。”
哈巴哪好意思说“纯甄”是自己在背地里给她起的外号:“啊,不好意思。”
哈巴这人一笑,虽然显得过分殷勤,但不会显得猥琐,反而有种傻里傻气的真诚和可爱,当时他正是以此博得了边赢小团体的信任,并打入内部,成了他梦寐以求的很拉风的一员。
云边不知道他是从后面窜上来,以为他也跟自己一样,是来迟了只能坐第一排的懒觉虫,对他有了点惺惺相惜之情,再加上这是她在班里第一个接触的人,主动跟他自我介绍:“我叫云边,刚从锦城转学过来。”
“我叫巴度。”
巴度的姓和名都不常见,云边听到拼音,第一反应是“八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她蹙眉:“哪个八哪个肚啊?”
哈巴就把自己
“噢。”云边恍然大悟。
哈巴脸不红心不跳:“那要不顺便加个
云边没和他扭捏,同班同学迟早要加
哈巴还想套近乎,想跟她说自己是边赢的好朋友,班主任就进来了。
哈巴只得暂时闭嘴。
班主任是个30出头的男人,叫严律,教数学,名字挺吓人,但看着还算温和,他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进行一些报道的既定流程,公布规章制度,简单调了座位,指定临时班干部,指挥大扫除。
班里男女生都成单,势必有一对要男女混坐,严律看着云边和哈巴,陷入沉思。
哈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他刚才急哄哄坐上来没考虑太多,现在想想,云边这种长相的女生,班主任怕是不放心她和男生一块坐。
别到时候云边的同桌做不成,还把他留在第一排,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严律没有把他们拆开。
男生们被使唤着去教务处搬书,哈巴一直到下课铃响才有机会告诉云边:“刚才忘了跟你说了,我是你哥哥最好的朋友之一。”
云边眨了两下眼睛,什么哥哥?
鉴于刚才哈巴上来就叫她“纯甄”,她觉得哈巴可能还是没搞清楚状况,把她和别人搞混了。
哈巴邀功道:“你放心,边赢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以后你只管在五中横着走,就算你哥哥毕业了也还有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不知道是不是哈巴的错觉,他似乎觉得云边的表情僵了僵,他定睛一看,云边没有任何异样,她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她一笑,如春风拂面,哈巴心神荡漾。
他快不能承受自己内心的激动,于是急不可耐地跑去高三部找边赢他们。
边赢和颜正诚正在走廊上聊天。
哈巴点开云边的
边赢看一眼,莫名道:“什么?”
“你妹妹的
边赢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哈巴说的是云边。
“真的假的。”颜正诚说,“怎么加到的,看看朋友圈。”
点进去,只有一条直线。
哈巴明明记得自己加云边的时候,看到她朋友圈是有内容的,但当时没来得急看。
他试着给她发了条消息。
一个红色感叹号出现在对话框旁边。
他,莫名其妙被删好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云边:谁让你交友不慎。
对不起我来晚了,评论抽66个红包!!
☆、第6章
怎么就被删了?打脸来得太快,哈巴怕边赢他们误会他吹牛,解释道:“我刚才真的加到她了。”
边赢和颜正诚都不说话。
哈巴急眼了:“真的,不骗你们,这个真的是她的
颜正诚听到“很容易”就彻底不信哈巴了:“你睡醒没?”
边赢倚在栏杆上不说话,并没有嘲笑哈巴。
他记起自己和云边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丫头的
颜正诚还在和哈巴斗嘴:“唯一的解释是她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你,只好回过头再把你删了。”
“怎么可能?”哈巴为云边删除好友的举动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他重新发送好友请求,“她肯定是不小心点错了。”
云边迟迟没有通过
哈巴有些讪讪的:“她可能没看手机,我回去跟她说下就行,我们是同桌。”
“同桌,一个班?”颜正诚看着哈巴急红了脸的模样好笑,逗他,“你们挺有缘啊,你不会真要给不输当妹夫吧。”
“是吧。”说起同桌,哈巴忍不住狠狠炫耀一波,“没想到我们班主任居然肯让我和她一块坐,我上次跟女生同桌还是小学的时候了,那时候不懂事,最讨厌的就是和女生坐一块……”
一直没说话的边赢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你不如反省一下你们班主任为什么这么放心你。”
“……”哈巴让他点醒了,一瞬间醍醐灌顶。
不管怎么说,哈巴不希望被朋友们质疑自己加到云边
哈巴强调:“而且我是凭自己的实力加到的,先加了
边赢听到这里,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大概找到问题所在了。
哈巴回到教室,却发现世界已经变了样。
云边把位置换走了,换到了第三排和别的女生同桌,严律在指挥着位置变动,哈巴的同桌变成了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
这下真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哈巴眼前一黑。
云边和新同桌简单打了个招呼。
“周宜楠。”
“云边。”
广播进行上学期的表彰大会,播报上学期期末考试各班的排名和获得奖状的学生,各班都已经重组,一个暑假过去,前一个班级的班级荣誉感也随之淡了,更别说云边一个转学生,那是毫无瓜葛,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看着桌面发呆。
她知道前方的哈巴频频回头看她,要不是严律在,他怕是早就按捺不住凑过来了。
删除哈巴好友的决定纯属云边一时冲动,但冷静下来以后,她有点后悔,毕竟以后还要继续当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删了还得给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利用广播会议的时间,慢慢琢磨应对之策。
神游天外之际,被一个名字叫回了*。
广播播到了“边赢”,他是上学期高二六班学习积极分子的获得者。
临城五中的校级奖状和她从前的学校一样,以“三好学生”和“学习积极分子”为重头戏,每个班的奖状获得者加起来是十五个左右,虽说名义上是发给“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事实上就是按照期末考试排名颁发。
边赢拿的“学习积极分子”,按照名字顺序,云边推算出他的学习成绩大致应该在班级十二三名。
还算优异,但并不拔尖。
广播会议在哈巴的翘首以盼中结束。
云边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哈巴满脸的求知欲中掺杂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忐忑:“云边,你怎么换位置了?”
云边格外真诚:“我粉尘过敏,第一排是粉笔灰重灾区,长期坐在那我肯定会受不了的。”
这也是她给严律的说辞,严律一听,二话不说就答应把她换到后排。
哈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早说啊……”
早说他就不会眼巴巴凑到第一排了,这下他的高二学年算是要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废了,不知道他跟严律说自己也粉尘过敏的话,严律会不会信。
不过云边温和的态度给了哈巴信心,他没从中提炼到云边讨厌他的讯息,因此胆子也大了些,把另一个问题问出口:“对了,你怎么把我的
云边却没顺着台阶下:“不是。”
哈巴笑不出来了:“啊?”
云边瞧了瞧四周,避人耳目地压低了声音:“边赢哥哥不希望我在学校和他有什么交集,所以我才把你删了。”她眼神里充满内疚,“不好意思啊,巴度。”
哈巴怎么都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边赢身上,他以为那是护身符,谁想到那是根导//火索。
他知道边赢对父亲再娶有异议,但他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程度,大人的事与云边无关,为什么要迁怒无辜?
再说了,对着那么清纯漂亮一张脸,怎么就忍心下得了那手。
“你看看你把人纯甄牛奶给吓的!”哈巴埋怨边赢。
边赢本以为终于云边终于受够了对着他乖巧隐忍,万万没想到云边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为了顺从他。
挑不出错,但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确实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与她的关系,可谁会霸道到干涉朋友的交由自由?
哈巴实在是烦,边赢图清净,就顺着那意思说了:“那要不你在我和她中间选一个吧。”
哈巴纠结了半天,下定了决心:“那我还是选你。”
兄弟是手足,女人只是衣服。
报道只有一上午时间,搞完大扫除,各班陆陆续续放学。
边赢没回家,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在外头玩。
出租车上,他接到家里座机打来的电话,是云笑白:“阿赢,云边已经回来一会了,你在回家路上了吗?”
“我不回来。”
云笑白像有种特意功能,能对边赢的冷漠完全免疫,她温温柔柔地叮嘱:“好,那我们就不等你吃饭了,你晚上早点回来。”
边赢没说话,撂了电话。
车里其他人听得到他话筒里的声音,通话结束后,邱洪没话搭话:“你后妈还挺关心你的么。”
新建群那件事过后,邱洪稍闹了两天别扭,不过男生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一起出去玩,就不计前嫌又凑到一块了。
边赢不以为然:“这才几天。”
自云笑白搬来边家,确实处处迁就他,但日久见人心,如果凭这就说她是个好的后妈,未免过于武断。
*
晚上九点多,边赢回到家。
云边在客厅弹钢琴。
听到门的开关,她停下弹奏,明知道他不喜欢她,但依然乖顺地叫他:“边赢哥哥。”
边赢换上拖鞋,兀自上楼,背后重新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他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看她一眼,突然有种揭开她真面目的冲动,看看那温顺外表下,究竟是否表里如一。
比起这些天同一个屋檐下的了解,他更愿意相信第一印象。
转念又觉得自己无聊。
第二天中午,四个男生一起在食堂吃饭。
“她怎么一个人啊。”哈巴突然对着一个方向感慨,“转学过来还没交到朋友吗。”
边赢抬头,云边就坐在不远处。
她也望过来,目光毫无波澜略过,把的准则贯彻落实。
这一刻,边赢几乎确认,这才是她享受并无需费心心思去掩饰的状态。家中那些虚与委蛇的善意,感到厌烦的绝不止他一个人。
昨晚一时兴起的好奇再度蠢蠢欲动。
这一次,他没有把它压下去,任由其自由生长。
他受够了她虚伪的笑容,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演到什么程度。
“实在不忍心就把她叫过来一起吃。”他对哈巴说。
话里头的玩味意味甚浓,哈巴哪里知道这并非冲他而来,他只当边赢在说反话,遂撇开视线,忍痛拒绝:“我又不是那种重色亲友的人。”
边赢笑了下:“我不用你二选一。”
—陪伴是最长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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