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店市蔡万霖故居（陈晓东摄）
参天之木怀山之水
□许谋清
从高空俯瞰晋江市区，中间明显的有一点红，这就是五店市传统街区。这里寸土寸金，却让它占地一百多亩。为什么？它是一部耐读的大书，是这个城市的解密之门。
西方到中国寻找财富形成热潮，几个世纪，经久不衰；而中国，却经历过漫长的贫穷。财富是什么？这是长时间困惑着我们民族的大课题。这是我思索东方财富这个话题的初心。
荷兰人从台湾地区被赶出去，非常肉痛。揆一写了一部书——《被忽视的福摩萨》。美国人福布斯兜里揣着一本《马可·波罗游记》到中国寻找财富，一开始只看到留辫子的中国人，看不到财富，经伍秉鉴点拨开窍，成为美国的铁路大王。英国人福钧用一条假辫子和一把生锈的手枪，从中国盗走茶种和制茶工艺，被认定是世界近代史上最大宗的经济间谍案。他们是找到中国财富的人证物证。
我把一种人称为“东方财神”，这对于讲财富故事比较顺畅。伍秉鉴是世界首富，蔡万霖是华人首富，堪称“东方财神”。他们的祖籍都是晋江。
20世纪30年代，台湾苗栗一家农民有5男3女8个孩子，大儿子夭折，二儿子辍学，家境不佳，用闽南话说，叫“跌落儿女坑”。这家却有一个不寻常的举措，举家搬迁，从苗栗搬到台北，相当于我们现在说的“北漂”。这让我想起伍秉鉴家，他们家是茶农，清初，也是举家搬迁，从福建安海搬到广州。伍家为什么搬迁？原来茶农把茶叶卖给红毛（泛称欧洲人），红毛去了广州，他们追到广州。苗栗的蔡家呢？农民丰收了，却不懂得销售，于是他们从农民手里收购大米到台北卖。这两个家族发家都从搬迁开始，都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商业意识，或者说，有一种商业基因，比别人多了一根弦，他们看到商机。蔡家有商业头脑的是他家的4个孩子，那一年，万春才16岁，万霖8岁，万才、万得更小，所以，有大成者必传奇。
蔡万霖，《福布斯》公布的华人首富，《生活》杂志把他列入世界十大富豪，年到年，蔡万霖一直被《财富》杂志评为台湾首富，他有“聚财之神”的美名。家族财富亿美元。可惜，他在海峡东岸，又是一个传说。一开始，我总是无法把他和晋江五店市传统街区联系在一起，街区里是有一处他家的祖厝，并不显鼻子显眼，也没有留下他的“摇篮血迹”。年，蔡万霖生于台湾苗栗。《福布斯》公布的华人十大巨富就直接说他是台湾人。世纪交界，晋江正在富起来，很多人知道亿万富翁蔡万霖，那是一种顶礼膜拜，他是飘浮于云中的财神，我想没有一个晋江人肉眼见过蔡万霖。我只感觉到那海峡浩渺无际。
蔡万霖什么样？
个子不足1.6米,其貌不扬。谈生意一定要上大厅。宁住大饭店的小房间，不住小饭店的大房间。办公室也大，28层大楼顶层平方米。一天工作8小时甚至十几小时。不追求高级享受，抽台湾的“万寿”烟，坐台湾裕隆胜利CC自产车。三个儿子外边有应酬，不敢太张扬，老爷子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候着他们呢。
当我们几乎把他呼唤出来了，却发现他不好交往，内向。不在电视上露面，报纸上消息也很少。霖园集团在台湾岛内搞得风生水起，事业却不向海外拓展。他的无限财富就来自小小的天地，不知他这眼喷涌财富的大井水有多深。让人觉得这腰缠万贯的小老头很是神秘。
蒋介石去台湾带去大量黄金，我们很容易往那上边联想，这是台湾富起来、成为亚洲“四小龙”的原始资本。但是，作为台湾首富的蔡万霖，并没有官场背景，他们也不是跟国民党一起从大陆迁移过去的。卖米卖杂货开始，发展到保险建筑金融，蔡氏兄弟几人，白手起家，却能一蹴而就，第一代就在台湾独占鳌头。
按传统观念说，蔡氏兄弟掘金呢！
蔡万春是蔡氏家族事业的开创者，首先横空出世。蔡万春做了两件大事。头一件，这是后来让人津津乐道的“一元就可以成为‘十信’客户”的举措，称为“幸福存款”，它甚至吸引了那些买菜的老太太和上学的学生，让蒋介石大加赞赏并亲自到“十信”开户，“十信”存款达亿台币，成为台湾最大的信用社。另一件，进入金融保险行业，和人合作创办国泰物产保险公司，后来“国泰”成为蔡氏家族的代名词。蔡万春口才极好，出头露面的都是他。蔡家的成就得益于兄弟的亲密合作。蔡万霖站在蔡万春的背后，被人称为“谋士”，不过，个中奥秘，我们无从知晓，只知道蔡万霖在家管账。“人家欠我们多少钱，我们欠人家多少钱，蔡万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在蔡万春飞黄腾达的时候，蔡万霖其实已经是个隐形的财神。
台湾的金融风暴风起于蔡氏家族，蔡万霖的事业却稳如泰山。
年，蔡万春中风，无力驾驶国泰集团，蔡万霖、蔡万才和蔡万春的两个孩子蔡辰洲、蔡辰男，经营观念有差异，叔侄不能达成共识，于是通过交换股权，分家分业。性格决定命运，蔡万春聪明，蔡万霖沉稳，发展到蔡辰洲有点张扬。交换股权，蔡万霖拿“十信”这只金鸡，和蔡辰洲换“国泰人寿”，可以说是未雨绸缪。不分家，这个财富帝国就会在这场金融风暴中彻底坍塌。不分业，就是被称为“万千甘霖”的蔡万霖也不能幸免。
蔡万春长子蔡辰洲控制的“十信”一开始发展良好，收购了很多亏损企业，但利息压力太大，后因挪用资金到他的关系企业，引发一场台湾最大的金融风暴。蔡辰洲被判刑坐牢年，死于狱中。蔡万春创办的事业灰飞烟灭。
蔡万霖因撇清和侄子的关系逃过一劫，这是两种财富理念的分道扬镳。如果蔡万霖卷进去，后来的台湾首富必然易主。
全身而退还成就不了蔡万霖，重振雄风才真正成就蔡万霖。“国泰人寿”坐稳第一把交椅，“国泰建设”一跃成为销售榜首，让人不得不对蔡氏家族刮目相看，更对蔡万霖高看一眼。经验和教训造就一个亿美元的家族。
“国泰人寿”由于外国保险公司的进入，形势空前严峻。蔡万霖提出“人人保险，家家幸福”，他拿出50亿元台币作为保户贷款，是保险业上的一个创举。同时，保医院的优惠，加上奖励员工的举措，增强了凝聚力。
在台湾房地产萧条、很多公司纷纷倒闭的情况下，蔡万霖的“国泰建设”通过调查，认为还有发展空间，特别是在平民阶层。逆向思维，提出“特惠购房”，引起一波热潮，又创造了一个奇迹。蔡万霖有多栋大楼，“只租不卖”，光“国泰建设”，每年就有十几亿元台币进项。蔡万霖注意公司的形象，开上街的车辆，轮胎上不能带一点土。他知道细节有时决定一个企业的命运。
如果财富只是钱，已经眼花缭乱。
蔡万霖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常常一个人在他的办公室里枯坐，几个小时后，突然把秘书找来……
在“国泰”工作的人都知道，蔡万霖特别注重廉洁，对贪污深恶痛绝，“跟他做事，一毛钱也不能贪”，凡是挪用公款者，一律革职。同时，他又出手大方。蔡万霖说：“我做大富翁没什么了不起，跟我做事的人，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小富翁，这才是我的骄傲。”他说，“财散则人聚，财聚则人散。”他曾一次就拿出4亿元台币的股票，供科长级以上员工入股，等于每位入股的人都白赚万元台币。蔡万霖的做法超出常人的想象力。
这让我感觉是一个大肚弥勒佛，有很多孩子在往上攀爬。这是另样的财神图。
蔡万霖有“三量”，即胆量、肚量、力量。
财富是什么？是不是可以说，财富是一种观念？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发现？它的起始是一种想法，结果产生财富，钱多了。金钱能代表财富吗？
蔡万霖年病逝，我们永远也见不到这位东方财神了。但是，他的亲弟弟蔡万才回来晋江寻根祭祖，五店市传统街区，让传说变成现实。蔡万霖告诉蔡万才：“我们怎么从福建搬到台湾已经说不清楚，但一辈辈口口相传，我们的祖厝在晋江青阳山下的蔡厝。要记住，要带孩子们回去。”
蔡万霖给我们提供一个例证。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晋江人在东南独树一帜创造了“晋江经验”，有根可寻，有源可溯。
财神是什么样子？听说，蔡万才在蔡万霖之后，也成了台湾首富，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想看看财神，没想到也就是一个矮矮的小老头。最关键的是一开口也是地瓜腔，会说闽南话。大家就都笑了，神仙也是人做的。
故事讲完了，但在我叙述的过程中，一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财富”，到底指的是什么？改革开放就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只要看看“晋江经验”创业者的组成和事业，一切就都豁然开朗。一开始，就有百万参与造就亚洲四小龙的晋江同胞隔海互相呼唤，产品是“从布片、薯片、鞋片再发展到芯片”，正是这股合力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成果。改革开放风起东南成为历史的必然。
（作者系太湖文化论坛理事，原《中国作家》副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挂职晋江市市长助理）